清源—白马西风

混邪人

【亮旗】长跑者

Summary: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李延亮会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决意陪着高旗永远行走在漫长的音乐世界。

 

2011年的时候,高旗开始了他的纪录片拍摄,李延亮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也不是第一个被采访的。

“我把亮子放在后面,越近的人越放在后面。”高旗如是说。

李延亮与高旗最初的联系是在1993年。面孔的鼓手告诉他北京有个金属乐队在找吉他手,那时候的李延亮已经不再能忍受军营里无法自由畅快地表达自己的生活,听了这件事便连夜录制了一个小样拜托他送回北京,之后又义无反顾地离开军队,投身于梦想的远方。

李延亮是知道高旗的,呼吸乐队的高旗,应该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在每一次酣畅淋漓的演奏中释放自己生命的力量。李延亮自认为自己有着引以为豪的想象力,能够用自己的吉他在精神的世界中建构出超越现实的存在。但显然,当他在北京的地下室打开超载的音乐后,第一次为高旗构建的形象坍塌了,不但如此,他还收获了邻居的一个口头警告。在那时,他脑子里的高旗成了一把锋利的刀。似乎可以预见到,当他见到高旗本人时,这把刀又幻化成了那个活力的少年。

李延亮想不起来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能够想起来的只有弹奏高旗编写的riff时血脉偾张的快感,灵魂仿佛在爆炸中飞向天堂。事后想来,这或许就是灵魂间相互吸引的悸动。

李延亮在了解高旗的生活之前首先接触了他的音乐,那是高旗隐藏在生活下的灵魂的底色。

在93年的5月,超载乐队迎来了他们的黄金时代。后来,当互联网在中国极大普及后,超载乐队未来的歌迷在网页的介绍中会看到这样的话:1993年,吉他手李延亮、贝司手王学科及鼓手王澜加入乐队,加上成员高旗、韩鸿宾才形成稳定的5人乐队阵容。当《祖先的阴影》这首歌成功制作出并被收录于《摇滚北京》这张专辑中后,高旗似乎扬眉吐气了一把,他把李延亮从逼仄的地下室拉出来,拍着他的后背说:“我看他们以后还有谁再拿超载这个名取得不好来找我打镲!”

“这个名不好吗?”李延亮抬起头,他俩现在正在路旁的一家卖面条的铺子里,跟蹲着一样坐在店面里满是油垢的老板自己手工做的木凳子上。超载乐队的成员之间因为生存问题,除了排练外一般不做其他联系。今天高旗收到了单曲被收录进专辑的好消息后骑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满北京城找人,最后只把李延亮一个人揪到跟前。高旗看着就很开心,他斥巨资买了稻香村的绿棒子,就挂在自行车车把上。李延亮看着他,为了方便,高旗把及腰的长头发梳了起来。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每周一次的足球运动,牛仔裤在大腿和臀部附近绷得紧了些,因为周围没什么人,李延亮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的屁股还挺翘。”高旗对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李延亮的脸瞬间就已经红了起来。高旗指着他哈哈大笑,边笑边说:“你现在口头上调戏我,怎么自己还不好意思了?”

李延亮其实并不常看到生活中的高旗,工作时候的高旗外松内紧,他对于自己的音乐有着近乎严苛的标准。这对乐手是一种挑战,更是激发了他们的动力和潜能。但是,李延亮蹲在木头凳子上看着正在梳头的高旗,现在的他显然是完全放松下来,比起深沉的音乐人格,更像是换上一层戏谑生活又享受生活的面具。

“也不知道是哪个咬文嚼字的家伙说的,”高旗顺着李延亮抛出的关于超载这个名字的话题接着说,“说什么超载这个名不好,拆开看有时车又是走的,留不住人。”

“那他这不是自己说的‘拆开’看吗?都拆开看了能有什么好结果?”李延亮顺着话茬接了下来,高旗听了好似一愣,紧接着快活地鼓起掌,“对啊!”他说,“亮子你这话说得好,他们下次再拿这个挤兑我我就把你这话回敬给他们!”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作为北漂的李延亮为了生存硬生生锻造出了“公用乐手”这个招牌,从别人的棚里出来后,李延亮就被高旗抓到超载第一张专辑的录音棚里。

高旗看起来像连续熬了几个大夜,刘海也已经长到遮眼睛的程度。李延亮见了,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高旗摇摇头,他说没事,但接下来却打了更大的哈欠。韩鸿宾这时候把李延亮叫到他那里,他们俩跟王学科和王澜商量着先把器乐的部分录下来。

“他这是几天没合眼了?”休息的时候,李延亮看着脑袋半垂不断“磕头”的高旗,向韩鸿宾问道。

对方想了想,说:“我来的时候就没见他睡过。”

“你们录完了?”高旗似乎被他的乐手们搞出的动静惊到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里说着去洗把脸。

“旗哥,”王澜冲着高旗喊道,“你要不顺手把刘海剪剪?本来就是个小脸,现在头发长得连脸都看不见了。小心走的时候没看清撞人姑娘怀里!”

“去你的!”高旗要了把剪子,径直往洗手间走去。

“我去瞧一眼。”李延亮撂下这句话,快走了几步跟上高旗。

李延亮推开门的时候高旗刚刚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不过这凉水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他仍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过去。李延亮在在他身后,刻意在他与高旗之间留出了一块空白的空间。他说:“需要我帮你剪吗?你闭上眼就行。”

“成,”高旗把剪刀递给李延亮,“你剪吧,小心点手。”他半靠在洗漱台前,闭上了眼,放任李延亮走到他的身前。李延亮用食指和中指把他额前的刘海撩起来,比着额头到眉骨的长度,两支手指轻轻夹住,另一只手拿起剪刀小心地修剪刘海的长度。

李延亮要比高旗高上一些,俯身弯下腰去便将高旗拢在自己的影子里。高旗闭着眼,顺着力道微微仰着头,嘴里也不闲着,问李延亮:“你会剪头吗?”

李延亮一边剪去头发一边回答说:“家里有两个姐姐,小的时候看过她们剪刘海时候的样子……”

“还没怎么跟你聊过这方面的事情呢……”

“不着急,时间很长的。”

1996年

高旗与韩鸿宾之间刚刚爆发了一场异常激烈的争吵,王澜和王学科站在一旁默不做声,而李延亮却把那张被高旗扔在地上的报纸捡起来攥在手里。报纸的标题是用粗体字标记的,那是十分醒目的大字:转过身是欺骗。

李延亮看过这篇乐评文章,趾高气扬的乐评人不但把他们倾注了心血的音乐在戴上一顶“陈词滥调”的帽子后不再理会,甚至将高旗本人赋予一种标本学的意义,把他鞭挞到鲜血淋漓之后放逐在当代社会现实之外。李延亮是当过兵的,“高旗们”这三个字在他眼中实在是刺眼得紧,那个乐评人将高旗将超载定性为时代的遗留物,可他自己却用更具有时代性的词语铁锤砸碎了这些青年人的音乐理想。最可悲的,则是狂轰乱炸之后留下的一地荒凉,没有演出,他们站在一片死地中。

李延亮在一旁看着这间荒芜凌乱的排练室,他有未来,但在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超载的未来在哪里。

后来,在一个安静的下午,他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鲁迅的《呐喊》,只一看前言,便只觉一把尖刀刺入心脏,竟不觉泪流。

“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

只是在当时,他们尚不能用语言描述出这种寂寞。有坚持自身一成不变的,也有尝试另一条路的,在不同的方向的力的作用下,乐队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分裂。

李延亮是看着韩鸿宾走出高旗家里的。韩鸿宾走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留恋,只是回头向李延亮点了点头,就算是告别了。

高旗看着李延亮走进自己的视线,挑起眉毛问他:“你也是跟我说再见的?”

李延亮摇摇头,指指自己背上背这的吉他,说:“来找你碴琴。”

高旗被他逗笑了,他摇着头说:“你别逗我了,我这吉他几斤几两你门儿清。”

“你家不是还有套鼓吗?”李延亮突然说。

“是啊。”

“那我来找你碴鼓。”

“我看你这是来找茬的……”

李延亮看到高旗从眼底笑出来了,自己笑了,说:“你别不是怕了?”

“你才怕,打啥谱?”

“就打超载的谱。”

“你要下赌注吗?”

“给我买啤酒。”

“亮子,你就这么自信啊!”

时间和剩余的情绪就在激流中被快速地冲刷走,月上高楼,高旗和李延亮两个人终于被忍无可忍的邻居联合居委会的大妈喊了停。

“头发这么长,一看就是搞摇滚的。”为首的居委会大妈点着他们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你们这一身汗津津的,还不赶紧去洗洗!”两个人点头哈腰送走了这一堆大神,两个人互相看着,看着,忽然就笑起来了。先是高旗在笑,李延亮忍着忍着,忍到把脸别过去,肩膀不断地耸动。

他们没有去酒吧,就在家里,高旗扛了一袋子啤酒,李延亮买了盘花生毛豆。两个人就毛豆下酒,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谈。

“我其实,没有想过小韩会走。”高旗站在阳台上,点燃一只香烟。烟头处火光点点,在黑暗中却是亮极,似成了天空中星星一颗。“好像算下来,他是跟我搭伙做乐队时间最长的一个了……”

他没有抽烟,他在看着火光一点点吞末烟丝,他在看着烟灰一点点落下。

李延亮抱起吉他,随手拨响一个和弦。

“我不会离开超载。”

他突然说。

高旗没有动,李延亮看到火光在颤抖。

“超载是我最重要的事业,我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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